有手术床的遮挡，游在野看不清楚眼前的路，直到原本能够顺畅推动的手术床突然一矮，她脚下一空，天地在眼前掉了个个儿，她才发现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手术床后面追着一群步伐怪异的人，骨碌骨碌滚出去老远，她则是掉进一旁茂盛的灌木丛里，磕到脑袋晕了过去。
盛夏的太阳火力十足，凶猛的热浪并不是一点灌木丛就能挡得住的。游在野晕过去不过十来分钟，又被烈阳晒醒。
她用冰凉的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晕过一阵后，游在野幽闭恐惧症和焦虑症的症状得到了有效缓解，她感到理智又回到了她的脑袋里。
她看了看空荡荡的手腕与脚踝，惊喜地发现原本束缚住她的黑色束缚带，在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竟然奇异的解开了。
而她没有被重新绑到病床上，说明她还有逃跑的机会。她悄悄松了口气。
“要小心一点，避开所有人，悄悄从墙上翻出去。”她轻声嘀咕，很快打算再次尝试逃跑。
不观察不要紧，她才刚刚坐起身，看了住院部外面的草坪一眼，就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灿金的阳光像是融化的黄油，均匀的涂抹在精神病院的白色建筑上。喜鹊还在枝头蹦跳，这里还是照旧的绿树成荫，青草茵茵，只是......那翠绿的草坪上错落盛开着数朵硕大的血之花，各种各样的人体器官被撕扯得到处都是。
之前那群怪物追上手术床后，撕咬一阵，发现这东西根本不能吃后，又恢复成了那副慢腾腾的样子，四散开来。穿着病号服的“人”与穿着白大褂的“人”从未这么和谐过，他们各自走着各自的路，相互之间并无交流。就算病人直直撞上了护士，护士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大声唾骂他，而是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又分开了。
他们的走路姿势十分奇怪，像是一个个由傀儡戏初学者控制的劣质傀儡。又像是被熊孩子粗暴对待的玩偶，总是缺胳膊少腿，有的甚至没了半边脑袋，肚腹大开，肠子半坠在身体外面，随着他不慎熟练的步伐，被膝盖撞得摇摇晃晃。
游在野不由想到了曾经电影里见过的丧尸。
她在被关进精神病院之前，是家长嘴里公认的别人家的孩子。总而言之，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此时她暂时摆脱了精神紊乱的影响，大脑飞速理清了现在的情况。
依她之拙见，现在一共两种可能性。
第一，这个世界在她被关在地下室的一天之内，发生了异变。绝大多数人类感染了丧尸病毒，变成了吃人的怪物。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什么看见护士长被人扑杀在地下室的窗户前面了。以及，她在地下室待了这么久，为什么没有医护人员来把她重新绑起来，关进病房。
第二，她在长期吃不好、睡不好，精神折磨加上身体折磨的基础上，已经彻底疯了。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在她眼里，人人都是变成了丧尸。之前护士长被人杀死的画面，也是她太恨那个女人而假想出来的。
游在野叹了口气，这两种可能性面前，只要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一定会选——
第二个！
“完了，我真的疯了。这样的我出去之后还能正常生活吗？”游在野苦恼地揉搓着自己的脑袋，过分削瘦的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让那双大眼睛更加显眼。少女在无措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快速眨眼，上下睫毛像是翻飞的蝴蝶。
“但不管怎么样，我后半辈子都不要再在这儿生活了。”她暗自下了决心，仔细观察着前面丧尸的行进路径，小心翼翼地从灌木丛中起身，半蹲下沿着绿化带与建筑之间排水用的小沟渠朝病院大门摸去。
她走得很小心，但一路却出乎意料顺利。
好几次她腿蹲麻了，站起身，都已经和远处的丧尸，不，人，对视上了。对方却像是看不见她似的，又自顾自地走远了。
今天或许是个好日子。今天大家相处得都很好。病人没有发病，医护也没有打人，看见她乱走，也没有人为了奖金举报她。
游在野快乐地想。
很快，她又有了惊喜的发现。
没有人为的阻拦，她原本以为要走一辈子才能走到的医院大门，竟然让她十分钟就看见了。
更让她欣喜的是，往常腰佩电击棒，手拿防爆盾的保安竟然不知所踪，通往自由的门户大开着，只有一辆轿车歪斜着撞在柱子上。驾驶座的门也开着，原本应该在里面的人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滩红色的液体。
游在野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今天好像有些奇怪。大家好像都没有在忙自己本该忙的事儿，都擅自离开了自己本该在的位置。或许是因为她实在是疯得太厉害了吧？她认知里的世界和原本的世界有了出入？
风穿过象征着自由的大门，带来外面尘土的气息。
自由就在眼前，游在野已经无暇想得更多，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掉这些漏洞，站起身掸了掸身上不曾存在的灰尘，朝着她的新生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她要走出医院大门时，一声尖锐的、女童的哭喊在后方撕破空气，传入游在野的耳中。
人类社会向来推崇尊老爱幼，再十几二十年的日夜熏陶和人类基因的本能下，每个听见幼童哭声的人类都会没来由地内心一颤。
游在野收回就要迈出门去打脚步，回头寻找声音的来向。
哭泣声的来源是一个艰难地站在二楼窗外的小女孩。房间里的影子正猛烈地拍打着玻璃窗户，小女孩的手死死抠着窗户外边缘，脚下只有脚尖那么小一块地方能够站立。她单薄的、穿着蓝白病号服的小小的身子随着窗户的震动已经抖成了筛子，看起来随时都会坠落。
她无助地目光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落到了门口的黑发少女身上。女童带着哭腔的声音清脆稚嫩：“姐姐！门前面的姐姐！求求你不要走！救救我好不好！苹苹好怕！”
被点名的游在野忍不住抖了一下，她的目光在院门外宽敞的马路和小女孩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内心的良知备受煎熬。犹豫了半晌，她还是割舍不下这好不容易的来的逃跑机会，毅然决然地决定继续奔向她的自由。
她试过好多次了，这是她第一次走到门外。至于小女孩，她不会有事儿的，那些医护虽然残暴，但绝对不会要了她们的命。况且，只是二楼的话，是摔不死的吧？
黑发少女走了两步，女孩的哭声清清楚楚地从身后传来，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慢。
“姐姐！救救我吧！我、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我一觉醒来就在这个地方了，我好怕，我找不到我的爸爸妈妈。”
游在野听见这一句，本就备受煎熬的内心更是一颤，脚步最终还是停下来了。
“她......她也是被害进来的？也对，她那么小，怎么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呢？”她回想起自己受过的苦，痛苦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不行，不行，我就要出去了，我不能救她。但、但是，不行。她那么小，她不应该经历一遍我的遭遇！”
这么想着，她扭头坚定地大步朝小女孩奔去。
她停在小女孩下方，苍白削瘦宛若女鬼的脸庞尽可能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却不想让她的整张脸看起来更加阴郁诡谲。她伸直双手，朝小女孩道：“不要害怕，我接着你......”
“砰！”
游在野话还没说完，小女孩就已经果断松手朝她坠来。她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一双脏兮兮的脚丫已然在眼前放大，直接将她砸倒在地。
小女孩看起来十岁左右，身量纤瘦，却着实又点重量。压在游在野胸口，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看起来也没讨到好。游在野太瘦，作为缓冲垫来说，实在是十分硌人。
一大一小两张脸上，带着同款扭曲表情，揉着身上的痛处，好不容易站起来。
“唉呀！你没事儿吧？咱们快走，那些怪物要追上来了。”小女孩胡乱将脸上的泪珠一擦，白嫩可爱的脸上，一双灵动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开，哪里还有刚刚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不由分说将游在野扶起来，“你这么大人了，怎么不禁砸呢？会开车吗？”
“你？你、你？！”游在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听见声音，从医院各处追上来的丧尸却告诉她现在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
她们得赶快跑。
她稀里糊涂地跟着小女孩上了院门口那辆黑色汽车。
“右边是油门，左边是刹车。□□飞车玩儿过吧？方向盘和那个一样，这样向左，这样向右。哦哦！对了对了！手刹拉起来就能走了！”小女孩叽叽喳喳地教游在野开车，说完之后，小身子往后排一钻，躲到驾驶座后缩成一团，“放心开吧！我陪你！”
游在野看着手里的方向盘眨眨眼，终于回过神来：“......我会开车。”
“呼！那我就放心了。”小女孩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诚实地没有离开驾驶座后背。
她回头看了看后面追过来的丧尸与她们的距离，手掌“邦邦邦”拍打着驾驶座椅背：“GO！GO！GO！被追上我们的完蛋了。”
嘶......现在好像也不是问东问西的好时候。
游在野闭上刚刚张开的嘴，有些生疏地挂挡，启动车子。
车子前车头从铁门上拔出来，她油门踩得有点猛，“砰”又撞上后面的花坛。
她磕磕绊绊地换挡，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在那些形体奇怪的怪物追上她们之前，将车辆摆正，朝着精神病院外宽敞的马路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