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郮城上空不过稀疏落着几滴雨珠,可那片庞大的雨云却遮蔽了天空,也遮蔽了神耀的光辉。
这雨虽少却下个不停,丝毫没有消散的痕迹,空中的乌云反而越积越厚,天空中的阴影正不断蚕食着人们内心的光亮...
祖地崖壁上正有一位青年孜孜不倦的温习着十三招剑法基础。
对他来说哪怕这十三招剑法基础已经练得滚瓜烂熟了也丝毫没有松散懈怠。
青年想的很简单。
世间一切的剑法都是基于这十三招剑法基础,所以能够随意组合这些剑招就意味着世间一切剑法他只需要看上一遍便能使出七八。
可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有如此简单吗?
青年还尚未领悟剑法真义,所以他不明白自己同先辈的剑法之间究竟差在何处,明明已经将先辈传下来的剑法练成,还改进了其中一些细节,让剑谱更加完善。
这套剑法由他施展出来却连剑谱中所描述的,有着开天辟地威能的千分之一都不及。
剑法威力没法进步,他只得换个思路,于是他的剑愈练愈快,直到快如惊雷、瞬如闪电!
可这威力终究只是凡人习武,远比不上先辈们所施展剑谱那开天辟地般的强大。
虽说自己有着一位已经踏入一重天的师父,可他却练的拳法,而且哪怕师父不用元魔之力,仅凭肉身力量也能轻轻松松裂山碎石。
师父说过自己剑法的实意已经步入宗师行列,连他都曾在自己的剑法招式上得到启发。
但却是没有丝毫属于剑法的真意...
问他什么才是剑法真意他也回答的含含糊糊不尽人意。
想到这里青年愈发急躁,挥出的剑,一剑比一剑快,可青年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实意已经逐渐步入人剑合一的境界了。
一旦让他悟出剑法真义,便会真正踏入剑道领域,到那时将会直接一飞冲天...
...
距离籁萱灵进入祖地试炼已经过去两个月之久,就算到现在祖地试炼都没有一点动静,身在部族领地以北曲魔森林的烨良也丝毫不担心。
他知道那个小妮子的本事,也知道她的毅力,如此坚强的人不可能被祖地试炼打败。
这段时间对烨良来说是一个以疑决疑的过程。
自从那天与赤长老别过之后,为了探寻那邪目兽王的消息,也为了满足心中的好奇。
他开始游历北平州那些被族中禁止踏足的地方,换做是他年轻时候的实力,如此走上半遭早就尸骨无存...
但现在今非昔比了。
最重要的,他想找找进入封魔山脉的入口或者出口,这么多年都没有那邪目兽王的消息,一定是封魔山脉里暗藏玄机。
放下过去不代表他一点也不在意过去。
三个月以来,他不过走出部族领地几十里地。
北平州越往北,元魔兽就越强大,饶是他武神一重天的实力,走到这一步也是举步维艰。
这三个月以来的战斗也并不是毫无收获。
高强度的生存环境已经让他完全适应了这份足以媲美神明的力量,但越往北走他便越发疑云满腹。
“这元魔兽的散布怎会如此不对劲?领地外不足二三十里地的元魔兽就已经不亚于我族中融元强者的水平了,而我当年不过奔雷圆满和那邪目兽王交手之际为何能立于不败?不过奔雷圆满的我哪怕用了秘术也最多就是半步踏入融元,为何能逼得那邪目兽王连连败退?”
曾经的这份不解让他寝食难安,那时的他思考良久也只得草草得出结论,当年的他推测邪目兽王是因为强闯祖地碑林和突破城中结界所以大伤元气。
但...这是没走上北境之路之前的他,那时的他断然不会对此过多怀疑。
可现如今已经踏上这北境之路,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瞠目结舌。
不过稍稍结合他现在所看到的事物联想,烨良便知道当年的推测没有丝毫成立的可能。
“在这北平以北是绝对的弱肉强食,如果这邪目兽王真的元气大伤,那当年与它交战之时,怎会没有一只元魔兽来插手?连我这种靠秘术提升的半吊子都能打得邪目兽王节节败退,为何其它强大的元魔兽却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呢?”
想到这里,烨良脊背发凉,自己已经强如武神,释放威压都没多大用处,那邪目兽王却能让这北平以北方圆十里无一兽一魔?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答案之后,只剩下一个烨良不愿意相信的答案,但这个答案根本就无法成立!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答案并非如此,那当年自己凭借蝼蚁般的实力,怎么可能打得邪目兽王节节败退?
所以只有一个条件能说通一切,那就是当年那邪目兽王是故意让他肆意发泄的。
“它为何如此?”
思考良久,烨良意识到,当年之事恐怕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一定有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有人瞒着他一些事,或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的往琅郮城方向看去。
那偌大的城池早就被地平线盖过,只看得见笼罩在其之上的一片黑压压的雨云。
他想立刻回头,回去城中质问赤老头是否瞒着他些什么,但他随即又冷静下来。
如果长老会和赤老头是故意隐瞒自己什么,那么现在回去除了打草惊蛇之外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他还需要找到更多的细节,足以和赤老头对峙的线索,了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沉沦了将近三十年,还会有真相的痕迹供他摸索吗?
他心里没底,但他不会回头了,他会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
“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就连反抗本身都只是其中一环...”
树荫下昏昏沉沉的女人耳边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等她缓缓睁开双眼时却被周围的光亮闪的没法直接睁开,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亮光。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不知年份的古树旁,周围是一片泛黄的草原,草原又被稀疏的树木环绕。
在女人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些残垣断壁,淡昏黄的柔和光亮让她倍感轻松,就像是小时候在村里和母亲一起度过的午后时光。
“层层黑暗包裹着的却是如此温馨的地方,这就是你的内心世界吗?”
这时的女人才反应过来,靠着树乘着凉的不只有她一个,还有另一个男人。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迥异的内心世界。”
男人看着天上的某处自顾自的说着奇怪的话,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不过是个观察者,重要的是...”男人不再看向天空,而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重要的是,你是谁?”
“我是谁?”
这下女人呆滞在原地,被男人一提醒,她倒是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她也不认得眼前的男人,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和怀念。
“人们总是在过去中缅怀自己,却不知未来的自己正在缅怀现在的自己。”
男人接着说着女人听不懂的话语,这时的女人才开始注意男人的样子。
是个穿着布衣的普通中年男人,一头罕见的墨蓝短发,脸上很干净,没有胡子,算不上俊朗,但却让自己没有警惕他的想法,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见,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还不止一次,尽管现在女人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你是谁?这个答案‘你’肯定知道,却又好像不知道,‘你’知道你自己的一切,却又不知道你自己的一切,‘你’认识现在的自己,却把过去的自己遗忘,过去的自己认识现在的你,而未来的‘你’却不认识过去的自己。”
“...”
女人完全不知道男人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理解我说的话,因为这本不是说与你听的。”
“那你为何要在我面前说?”
“因为这是说给未来的你听的。”
“我的...未来?你到底是谁?”
“正如我所说,我是谁不重要,我只不过是个观察者,而作为观察者,我能看到一切在时间上发生过的事情,包括‘你们’的‘未来’,所以,话说完了,我该走了...”
“啊?”
正当女人还想问点什么时,一眨眼,眼前的男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在女人面前斗转星移,神耀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而岳辉则一会西,一会东的变化无常。
旁边的花草更是诡异无比,竟是一朵朵从地上立起的腐朽枯枝,渐渐的恢复生机,然后盛开,再到含苞待放,最后居然萎缩进泥土里,然后从泥土里变成种子飞出,飘向不知何方...
云朵也是开始倒流逆转,这一切都让女人不知所措。
“这都怎么了?”
她就这样看着周围乾坤倒转...
她看着一只蝴蝶从成蝶倒飞到一株不起眼的树梢上变成蛹,又从蛹变化成成虫,从成虫变回卵。
看着雨水从土地里窜出飞向天空,看着四周一切由冬入秋,由秋入夏,由夏入春,由春入冬。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混乱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切终于停止逆流,就好像时间终于又恢复正常了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人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稚嫩,自己的视线也不对劲,明明是站着却像是蹲着所看到的高度。
“我怎么了...”
女人赶紧往旁边跑去,那是一条她亲眼看着从地底里冒出来的一条无名小溪,但是意外的感到自己奔跑之缓慢,就好像自己的身体变小了?
从小溪中看去,一张尤其陌生的孩子脸倒映在溪水上,女人不敢相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这就是自己的身体...
但这张脸对她来说并不会感到违和,仿佛这是自己儿时的模样。
看着水面上的自己,脑海的记忆出现了一些‘别人’的记忆,少了一些‘自己’的记忆,渐渐的那份属于‘自己’的记忆开始模糊,脑海中涌现的‘别人’的记忆逐渐立体,就像有一个陌生的灵魂接管了这具陌生的身体。
在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完全消失前,倒映在水面上的女孩最后一次问向女人。
“我是谁?”
...
“将军,前线斥候刺探发现北方异人毫无备战迹象,那新晋统领还未从秘境中出来。”
“嗯...”
巨鹿城中的戒严早在两个月前就取消了,尔后又派出数十位精锐密探北上充当眼线,每日十二时辰严密监视那个新晋统领和异人族长老会那几个老家伙。
“让探子们都回来吧,我们的举措早就被对方发现了。”
“是!”
“对了。”
“将军吩咐!”
“那新晋统领,还未从秘境中出来吗?”
“探子来报的确是这样说的。”
“嗯,你去忙你的吧。”
“是!”
站在城墙上遥望隔着北海的北平州,将军知道自己的伎俩在对方看来连苍蝇蚊子都算不上,但从结果上看,对方也没有出手打压,只是让我们随意监视。
难道这异人族当真世代遵守那不过纸糊停战誓约吗?
城中大小都开始为永夜做打算,看着他们的将军清楚地知道。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无比平静的...
屹立在城墙上的孤寂身影突然感到些许凉意,不知是即将进入永夜导致的大幅度降温导致的,还是内心深处传来的。
回想起三年之前,自己同妻子最后道别的情形,无时无刻不觉得,当时的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冷漠了?
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虽然拜托自己的父亲照看孩子,但妻子可没法受自己家族的庇护,那迂腐的世家会如何处理自己的妻子,他的心里可一点数都没有。
“何老头,我这一生对她有太多亏欠,希望你真有庇护我那苦命发妻的办法...”
孩子在龆年之龄前一眼未见过自己,妻子怀胎十月的时候自己甚至没去看一眼,可这一切是他不想吗?
谁让自己生在帝王家,还未出生就被‘妥当安排’,为了逃离这份‘安排’,自己已经失去太多太多...
世人皆认为他是英雄,是恪守边关的上将军,是那无双于龙城的飞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过是一个连妻儿都没法自己选择的可怜虫,除了死亡,这一生都没法挣脱这副拷在脖颈的锁链。
自由,是文明中愚蠢的歌谣。只有那些被剥夺了自由的人,最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望着巨鹿城以南,那是嘉瑜的方向,也是家的方向。
他多么想抛下一切,回到嘉瑜,回到阳平,回到自己的孩子身边,轻轻抱起他,笑着对他说。
孩子,爹爹回来了!爹爹这就带你去找娘亲!
视线开始模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是思念的痛楚,却也是希望的眼泪。
“原来我不是天生的性情冷淡,我也会相思流泪...”
看着滚落在手上的泪珠,将军却笑了。
...
琅郮城中的长老府上,一赤袍老者正在庭院里盘膝打坐,那肃然模样如同神佛一般。
老者表面上看是在盘坐冥想,可实际上魂魄早以出窍,那出窍的魂魄寻常人根本无法感知也看不到分毫,这是他赤晶一族的秘术。
仿佛成为幽灵的他就这样漂浮在长老府上,冷眼的看着琅郮城的四周,稀稀拉拉的雨滴毫无阻碍的穿过他的魂魄,不知落向何处。
“十三道...”老者魂魄扫视四周后,有些温怒的观察着一切,“没想到仅仅这琅郮城中便有十三道异族魂魄,这些异族,当真肆无忌惮啊。”
老者冰冷的眼神中透露出潜藏不住的杀意,但下一秒便恢复平常了。
“罢了,不过是些蚊蝇飞虫罢了。”
老者冷哼一声便看向天空。
那是一片乌黑的云雨,除了时不时稀疏落下的几滴雨水之外,甚至不如平时的一场小雨,就好像是一直在忍耐一样。
“与我族中大业相比可谓不足挂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