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从悦回到了星河水岸。
打开冰箱,她开始准备两个人的晚饭。
早在绍黎发来的的行程表里看到,褚遂宇明早要去日本出差,为期五天。
等他回国,孩子已经拿掉了,孟萃林会把真相告诉他,而她只需把狠心贯彻到底,就足以激怒他,以至于不需要刻意提分手,关系会自动走向破裂。
她一边设想接下来的安排,一边用心准备“最后的晚餐”。
今天她格外有耐心,精确到分秒煎烤食物、精心的摆盘配色,还特地点上蜡烛,拿了高脚杯准备喝红酒。
摆好餐具,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等你回来吃饭”。
短短一行字,褚遂宇看了很久。
“老大,南谷那套别墅已经收拾出来了,随时可以搬过去。”
褚遂宇点头,顿了顿,忽然开口:“她最近找过你吗?”
绍黎一时没理解“ta”是谁,待反应过来,褚遂宇已经不耐烦的起身,在上了保险的抽屉里找什么。
“辛小姐吗?除了我给她发您的行程表,这段时间,我们没什么交流。”
“嗯”。
“那我先下去了?”
绍黎进来前,听见他在和褚旭洲打电话,吵架声很大,隔着办公室的墙都能听见。知道老板心情不好,他特地等了一阵才来敲门,又见他失魂地坐在办公椅上,盯着手机看了半天。
“你下去吧”。
褚遂宇垂头看抽屉里的东西,沉思了很久。
他重新坐回转椅上,身体往后一靠,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孟萃林有些意外,仍保持着淡定:“遂宇啊,有事吗?”
“姥姥,您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要去难为她。”
这小子这么问,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孟萃林稍稍放下心来。
“哦,你知道了。今儿去友谊商场,没成想路上碰见了那姑娘,觉得怪眼熟的,闲着无事忍不住约她喝了个咖啡。你当时也在附近吗,怎么没听她提起?”
绕开孟萃林的套话,他扬声道:“我对她是认真的,如果你们不祝福,请别制造干扰。我想您肯定是调查出了什么才会去找她,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时候活得糊涂一点未必是坏事。希望您今天没和她说什么多余的话。”
孟萃林懊恼地叹了声气,恨铁不成钢似的连连摇头:“你光知道我找她,那你知道她今天去了哪吗?我看最糊涂的是你。”
啪地一声电话挂断,褚遂宇怔愣,原本复杂的心情添了层疑惑。
他调出一个号码,想了想并没有拨出,拿上抽屉里的东西,回了星河水岸。
辛从悦关上客厅吊灯,只保留走廊壁灯和沙发一侧的落地灯。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虽拿着书,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时不时地拿起手机,看褚遂宇有没有回复。
门响的时候,她迅速放下书,起身到门口迎接。
褚遂宇脸色疲惫,浑身透着一股低气压。
“回来了”,她轻声招呼,有些撒娇似的数落:“我给你发消息看到了吗?为什么不回。”
他换鞋脱外套,目光落在精心布置的餐桌上,眼底闪过一丝期待:“有什么高兴事?”
“你猜?”她刚说完,又怕他猜得太离谱,赶紧说:“明天情人节,你要出差,咱们没法一起过了”。
褚遂宇扯了下嘴角,把小巧的黑色盒子打开,放在餐桌上:“是个好日子,适合求婚。”
柔软的绒布上托着一枚饱满的钻戒,在灯光昏暗的室内散发出细碎的光芒。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在这一刻缓缓流淌。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眼神瞄定在她脸上:“我们结婚吧,早点晚点都一样”。
声音温柔得如一淌细水,沁透了她的心扉。
她不说话,眼神闪烁着看向他。
沉默给出了回答。
等待中,他眼神逐渐变得锐利,手掌力度加大,像鹰隼守护猎物一样,死死盯着她的反应:“还是说,你从来就没想过和我结婚。”
她下意识想否认,但忍住了。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手心开始冒汗,辛从悦一激动便挣开了他,提起一口气想反驳,喉咙却想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无可辩驳,垂着脑袋看自己的脚尖。
褚遂宇心中的怒火燃得更旺: “为什么?”
争吵是无可避免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辛从悦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我父亲去世,你是知道的吧”。
褚遂宇愣住,没有否认: “你也没告诉我”。
她冷嗤一声:“你什么不知道,还用我告诉?”。
他神色冷峻,语气却不似刚才那般强硬:“说好了不翻旧账”。
“是你莫名其妙—”她转过脸,忽然想起了什么,笑了一声:“好一个不翻旧账,原来在这等着我。”
“你知道了什么?别听风就是雨”。
“就算你们家老太太不说,你以为我真会永远蒙在鼓里吗?”
她眼神变得凛冽,刀子一样扫过来:“我爸走了,我妈还在呢。如果她知道我们在一起,会不阻拦吗?”
她抬起下巴,眼神落在他紧绷的下颌:“不过也不一定,毕竟你有钱,也舍得砸钱。她爱财如命,迟早会松口。”
“够了”,褚遂宇突然上前,把她逼得连连后退几步,直到背脊抵靠在墙壁,退无可退。
“我隐瞒什么了?”他继续嘴硬。
她自顾自的呢喃: “我们不该在一起。”
没了刚才的气焰,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颤抖:“你之前做得很对,为什么不坚持?难道你也觉得我爸生病是报应,难怪他一走了,你就说结婚的事。”
她重复着“难怪…”
声音轻得像叹息,透着浅浅的悲凉。
褚遂宇退了一步,面色平静到近乎残酷:“这两件事没有关系”。
“下次撒谎前先练习语气,别说得自己都不信”。
他百口莫辩,头一次觉得言语的力量如此渺小。
空气一度凝滞。
餐桌上烛光摇曳,白色的蜡油沿着银色烛台缓缓滑落,凝结成凌乱斑驳的痕迹。菜肴早已冷却,餐盘中的油脂凝固成半透明块状,如一层浅浅的霜。
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燥热,烛芯燃烧的微响有些刺耳。
褚遂宇走到餐桌前,看着轻轻跳动的火苗,心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讨厌受牵绊,此刻越看那团小火苗,越觉得心烦,抽手一掌扑灭烛火。
辛从悦抬头时,火苗已经熄灭,只剩白色的烟雾盘旋在空中,散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蜡油黏腻而发烫,灼热的刺痛直直漫进骨髓。
“疯了”。
辛从悦凑近检查。
没有伤口,手心被蜡油烫红了。
她费力把人推到水槽边。
水流清冷而急促,刺破了空气中的宁静。
她埋着头,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清理他掌心凝固的蜡油。
他似乎感知不到疼痛,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问:“你昨天去哪了?”
辛从悦动作一僵,连呼吸都停住。
他居高临下,看她紧张得手都在发抖,不缓不慢道:“你不说我也能知道,但我想听你说”。
她继续沉默,像在组织语言,又像是无话可说。
啪地一声,水龙头被关上,他反手拧住她的手腕,声色俱厉:“你背着我做什么了”。
“疼!”
她挣开,顿了顿,声音冷静而理智:“我们分手吧”。
他眯起眼,眉峰轻蹙,眼底藏着淡不可见的火苗:“为什么。”
“也许你能放下所有芥蒂,可我无法心安理得的继续下去。我爸说在医院看到你那天,觉得你是阎王爷派来接他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很愧疚,身体受癌症折磨也就罢了,心里还有魔障。可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爸,他的照片就挂在客厅墙上,我每天进出都能看到他对我笑,我不想面对他时心中有愧疚”。
她眼睛湿了,仰头看着他:“所以咱们还是分开。”
褚遂宇很想问,“那我呢?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但他只是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永远都是这样”。
再说什么都显得毫无意义,褚遂宇拉开椅子:“先吃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吵架。
辛从悦并不觉得饿,有点担心肚子里的孩子。
尽管这担心很多余。
她坐下,坐在他对面。
冷掉的牛排很难切,她费劲吃了一块,味同嚼蜡。
褚遂宇身后的厨房台面上放着微波炉,她挑头看了一眼,径自端起面前的餐盘,放进微波炉加热。
她站在柜台边,目光穿过微波炉略显模糊的反光镜面,盯着他的后脑勺,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手肘随意地支在桌边,肩背很宽,即使坐着也格外挺拔。
所以才会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错觉。
手机响了,他接起,却没有先开口。
“你们商量好了吗,孩子要不要留?”
隔得不远,孟萃林的声音清晰传来。
餐盘底部的热度传到指尖,她手一抖,“啪—”清脆的碎响骤然炸开,瓷盘瞬间四分五裂,酱汁顺着柜门光滑的表面肆意横流。
辛从悦看着地板上凌乱的碎瓷片,心中如闯大祸般不安。
褚遂宇回头看了一眼,接电话的动作没有停。
她踉跄着找来清洁工具,却发现他早已挂掉手机,站在落地窗边盯着外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越是这样平静,她内心越不安。
慢吞吞地将地板收拾干净,见他仍旧站在窗前,她鼓起勇气走到他旁边:“我也是才知道的”。
“可是主意已经拿好了,不是吗?”
他侧头看她,眼神像刀剑似的,要把人看透。
“你想打掉孩子可以,领了证,我陪你一起去做手术”。
她咬着唇,眼眶再次发热:“何必这样”。
“或者你想一刀两断,我成全你,但孩子必须生下来”,他定定看着她,言辞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她愣住了,心中五味杂陈。很久才抬头,试图说服他:“我们分手,孩子打掉,好聚好散不行吗?”
他眯着眼,像听到笑话似的,轻笑了一声,低声说:“不可能”,我不让你如愿。
“你在赌气,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聊。”
辛从悦没要想好去哪,可是双腿已先于思考迈了出去。
“曹承佑和我有点生意往来。”
她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举个例子。有些事我不屑干,可要是能让你不痛快,我倒是愿意试试”。
“你少用别人拿捏我”,她如进攻的猛兽,狠推了他一下,捏紧了拳头砸向他胸口。
他如钉住的雕塑,纹丝不动。
等她发泄够了,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摆在你面前的只两个选项。当然你大可以趁我不在,偷偷拿掉孩子。如果是那样,我只能默认你是迫不及待的想嫁给我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关门的动作不大,声音却格外清晰,回声久久萦绕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