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将将放亮驱散了青石镇笼罩的最后一丝残夜。
白时后来还去探了下青石山的地势导致一夜都没睡,只在简单洗漱过后就看见唐珂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捏着那柄没什么杀伤力的长剑,一副随时准备出门的模样。
她眼底还带着些许亢奋,昨日马捕头那番慷慨陈词和剿匪计划让她对未来的侠行充满了期待。
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又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劲儿的眼睛,白时心里头叹了口气。
直接告诉她马捕头和王坝那伙山贼就是一丘之貉?
不妥,一来没实证,空口白牙,这姑娘一根筋未必肯信反而打草惊蛇,二来,就算有了实证,她信了,以她这三脚猫的功夫和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怕不是转头就要去找马捕头理论,那纯粹是自寻死路。
白时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还没到看着个半生不熟的傻姑娘往火坑里跳还无动于衷的地步否则他也没必要随她走这一路了。
罢了,罢了。
白时心里嘀咕:权当是日行一善,积点阴德了,说不定哪天出门就能老天保佑让我捡到一本失传的绝世秘籍呢?
唉,我这心怀悲悯的高尚品格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打定了主意,他脸上露出笑容:“唐姑娘,今日天气倒也不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去镇上转转顺便为上山剿匪做些准备?”
唐珂闻言,果然没什么疑心,欣然点头道:“好啊,白大哥考虑的周到。”
两人并肩走出客栈,青石镇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两旁是些铺面和民居。
白时没有走那条主街而是七拐八绕,带着唐珂钻进了一条偏僻狭窄的小巷。
这巷子路面坑洼不平,两侧的房屋也显得更加破旧,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颜色。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混合气味,有劣质脂粉的香气,有药材的苦涩,还有隐隐的血腥和污秽。
唐珂皱了皱眉,有些不适:“白大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看起来……”
“嘘。”白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唐姑娘,行走江湖可不能只看那些光鲜亮丽的地方,这镇子有它的阳面,自然也有它的阴面,而有些消息,有些门道你得在这些地方才能摸得清。”
他指了指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在低声交谈,旁边地上摆着几个包裹,隐约能看到里面是些绸缎,玉器之类的东西,但样式都有些老旧,不像新货。
“这里,算是青石镇的一个集散地吧。”白时解释,“官府不管,或者说懒得管的地方,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一些不好摆在明面上说的话往往会在这里流传。”
唐珂地点点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在她想象中,江湖要么是刀光剑影,快意恩仇,要么就是正气凛然,除暴安良却从未想过还有这样藏污纳垢的灰色地带。
白时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她,看似随意在巷子里闲逛。
他领着唐珂来到一个卖些零碎旧物的小摊前,摊主是个中年人,眼神透着一股麻木和绝望。
他的摊子上只有几件破旧的农具和一些看不出原来模样的陶器碎片。
白时随手拿起一个豁了口的陶碗,问道:“大哥,这碗怎么卖?”
他抬起眼看了看白时,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好奇又带着点警惕的唐珂,嘴嗫嚅了几下,才沙哑着声音道:“客官,随便给几个铜板就行……”
白时随口问:“大哥看着不像本地人?”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俺,俺是山那边来的……家里遭了灾……田被青石寨那伙天杀的占了……娃他娘也被……唉……”
他说着说着突然哽咽起来,话也说不下去,浑浊的眼泪淌过脸上的皱纹。
唐珂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忍不住问:“那,那官府不管吗?那马捕头不是说要剿匪吗?”
听到马捕头三个字,他的身体不可察的抖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被麻木覆盖。他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官府……官府?呵呵,他们跟山上的有什么区别?苛捐杂税,敲骨吸髓,俺的那点家底就是这么被一层层扒光的……”
他不敢再多说,只是埋着头不停地用袖子擦着眼睛,仿佛要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连同眼泪一起擦掉。
周围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投来几道不善的目光,白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扔下几枚铜钱,拉着唐珂离开了小摊。
走出那条阴暗的小巷,重新回到相对宽敞些的街道上,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唐珂心头的寒意。
她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方才那些话语,那个男人的眼神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她那颗被侠义,正道填满的心上。
官匪勾结,鱼肉百姓?这怎么可能?马捕头明明是那么正直,那么急公好义,一心要为民除害啊!
可是那些传闻,那个男人的血泪控诉又如此真切……
“唐姑娘,”白时开口,语气平淡,像是随口感慨,“这江湖啊,水深得很,有时候把,你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相。”
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唐珂听:“就说马捕头那个剿匪计划吧……听起来是挺周全,可我想来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
唐珂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白大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白时摆摆手,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就是觉得……比如他说那个后山的防御点最薄弱,可以作为突破口。可我昨晚夜探时粗略看过,那地方虽然守卫不多,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反而他提到的那条主攻路线说是陷阱重重,我却觉得过于平坦了些,顺利得有点不像话……当然,可能是我多心了,毕竟马捕头是本地人,更熟悉情况。”
他这番话虚虚实实,既点出了疑点,又给自己留了退路。
唐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不懂什么地势险要,排兵布阵,但白时的话,无疑在她心中本已动摇的信念上又添了一道裂痕。
“还有啊,”白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昨晚我在马捕头那书房里,还看到个挺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东西?”唐珂也没空余去问白时为什么会知道马捕头书房的事情,下意识问道。
“也没什么,”白时轻描淡写地说,“就在一个挺隐蔽的角落藏着个小箱子,里面装的也不是金银珠宝,就是些……嗯,看起来挺普通的土特产,什么山菌啊,腊肉啊,还有几块成色一般的山里玉石,看那包装像是山民送礼用的,你说这马捕头,一个捕头怎么还私藏这些玩意儿?莫不是有什么山里的穷亲戚?”
这番话看似无意却像是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唐珂的心里。
山民的土特产?联想到之前听到的马捕头和王坝的传闻,再想到那个被青石寨逼得家破人亡的老人……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若隐若现。
难道马捕头收受的,是青石寨送来的孝敬?那些所谓的土特产,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赃物?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唐珂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激动,“白大哥,你怎么能这么想?马捕头是朝廷命官,是正义的代表,他怎么会和山贼同流合污?你……你这是污蔑!你根本就不相信正义!”
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引得街上零星几个行人侧目。
白时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他缓缓说:“唐姑娘,正义?什么是正义?在这世上能让你吃饱饭,能让你活下去的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不过是说给傻子听的漂亮话罢了。”
他接着说:“就像你口口声声说要行侠仗义可不还是连几个混混也摆不平?这事到头上啊,假如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什么除暴安良?”
“你……”唐珂被他这番冷酷而现实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她扭过头不再看白时,快步向前走去。
白时看着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该点的也点了,剩下的也就看她自己怎么想了。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只见几个镇民围在一起正对着一张刚刚贴出来的告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唐珂还在气头上走远了,白时则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那叫铃的侠盗偷了这镇里头常客客栈的掌柜家里头的一副名画。
奶奶的,要是昨晚知道这家伙也在镇子里活动,我说什么也得去会会他,管他偷的是啥先把那身法秘籍弄到手再说,这可才是无价之宝啊!比什么狗屁剿匪,什么官匪勾结的破事儿重要多了!
一想到那神乎其神的身法秘籍与自己擦肩而过,白时就气的牙痒痒,连带着看周围这些镇民都不顺眼起来了。
他开始盘算该如何才能找到这个铃并从他身上请教到那门绝世身法……嗯,得用请教这个词,这不就显得我白时谦逊好学,尊师重道。
至于手段嘛等到时候再说,只要能弄到秘籍,过程什么的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