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却又十分合理。
深爱中的人不会希望自己的另一边被人分享,疑问更像像是审判的天平,她突然恶狠狠地瞪着霍恩,好像只要天平翘向另一边,她就会用锋利的三叉戟捅穿霍恩的胸口。
两人并肩在沙滩上,向着远离鱼湾镇的方向慢慢远走,霍恩完全没有塞娜的变化,只是心虚地说着:
“我愧对她……但她应该不想见我才对。”他嘀咕着,还在回避自己的过错。
爱人迟疑的话语就像是落入水中的污渍,一瞬间染黑塞娜的心。
她侧头看向霍恩,露出一幅震惊的脸色,心中的爱意开始逐渐转化成嫉妒与独占的渴望。
“为什么?”这个问题没有说出口,却心中不断地滋生各种猜测。
或许是一场初恋,或许是一个辜负爱人的故事,又或者是被抛弃的爱情,又或只是一个错过的友谊。
这些猜想有的几乎能将她摧毁,有的让她怀疑,有的让她心生侥幸……于是,塞娜这样问霍恩——
“那么,你要去找她吗?”
“不想,那些骑士看起来很强,我害怕他们会伤害你,所以我想带你离开。”霍恩真挚的情感不作隐瞒,抹去了爱人的怀疑。他看向远方的沙滩与海崖,突然想起来古老的传说:
“如果我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跨越无数的艰难险阻,能不能到达极西之地的金苹果园?”
“塞娜小姐,和我一起逃跑吧,一起去世界的尽头,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追寻到属于我们的乐园的。”
对未来的期望成为了二人间的主旋律。
“好的,我愿意……”
昏黄色的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星星闪耀在西方的夜空,二人携手并行着,似乎,再没有什么能阻止霍恩。
塞娜心底的恶意消散,怀疑与嫉妒化作信任以及一股深刻的占有欲。
“只要有你在,去哪里我都愿意。”充满爱意的话语落在心底却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我要和你去再也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我不希望任何人从我身边抢走你。”
隐瞒没能消磨爱意,却使塞娜内心扭曲。过去她只想着二人相伴,但现在她想要将霍恩独占,不想再让外人染指。
沙滩上的足迹不断延伸,霍恩不想再回头,他朝着西方天际的星辰迈步。他知道,只要用自己的左手握紧那只右手不放,那只手中传来的温度就足以令他余生幸福。
过去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未来似乎就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但潮汐终于还是冲来,阻挡他的前路。
一声古老的鲸歌传来,像是悲鸣的哀歌,像是孤独的求救,像是苍老的神明,留下最后的遗言。
那是承载着海妖城市新亚特兰蒂斯的巨鲸在悲鸣。
“为什么?!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塞娜脸色煞白,连飘浮的身影都有些迟疑。
身为海妖的公主,这种声音的含义她必定知晓,这是巨鲸的悲鸣,一旦响起,就意味着海妖一族落入近千年最为危难的境地了——这是责任的呼唤。
而她,作为海妖的公主,享受族人的尊敬,享受公主的地位……享受着的这一切并非没有代价,与之相伴的是无与伦比的责任,是带领海妖一族不断延续下去的职责,随着多年的生活,这样的责任在她的心中几乎根深蒂固。
鲸歌传来,她陷入几乎要撕裂她灵魂的抉择。
她宁愿自己听不懂鲸歌,宁可自己不是海妖的公主。但她听得懂,也不可能摆脱这份职责。她必须回去,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刻抛下海妖一族离开。
巨大的悲哀袭来,将她的心撕扯破裂,爱人的手牵扯着,似乎拽着她的灵魂离开。
“霍恩……”
“什么事?”
“我想为你唱一首歌,一首代表我所有爱的歌声。”
“好啊。”
在这片笼罩一切的,逐渐显现繁星的天穹下,海妖那迷人的歌声再度传来,奏响在霍恩耳边,回荡在他脑海。
“沉下爱的海洋吧,漂泊的水手。
坠入梦的乐园吧,孤独的孩子。
我会爱着你,无论身在何方。
我会记忆你,不管世界变幻。
相信我吧,
毕竟真爱难寻,
等待我吧,
因为我也爱你。
两颗孤独的心在星夜里碰撞,不愿清醒时它们会分开。
艰难寻到的爱却不能再并肩,等待未来的下一次相聚。
请你等待,请你相信。
如果一切结束,我会归来。
我的爱人,这首歌代表我难以割舍的爱、
期望它能代替我,陪伴你度过夜晚。
……”
在塞娜的歌声中,霍恩牵着爱人的手,向着西方,向着闪耀在天边的星星一直前进。
他们跨过河流,他们一同度过艰难,他们相爱,不再分离。他们度过每一个清晨与夜晚,踏过海滩、迷失在茂密的森林,陷入广阔的沙漠。
在高加索山脚,他们见到阿特拉斯巨神留下的亘古血迹。
在金苹果园里,他们找到象征一切美好幸福的最终归宿。
在这梦里,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相爱。
但很不幸,一切也只不过是场注定迎来破碎的幻梦。
在清晨时分,霍恩醒了。
冰冷的海风从海面上吹拂而来,他身上盖好的衣物也无法掩盖直达心底的寒意。
潮汐反复涌来又褪去,天空中的云朵也照常变化,还有这始终吹拂的风,那不曾变幻的海洋,一切照常。
但塞娜走了,这样的变化足以让霍恩的世界失去色彩。
她什么都没有说,蕴含在歌声中的意思,只是让他等待。
但究竟是等待什么呢?又应该等到什么时候去?
霍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当美好的梦境被寒风吹醒,他只是感到苦涩。他愿意相信塞拉承诺的归来,但悲伤就是悲伤,绝非一些言语能够抹去。
海潮的味道弥漫,远方巨鲸的歌声传来,他感觉这歌声似乎在为他悲鸣,歌声中蕴含着无法逃脱的孤独,这种悲痛在心上是永生永世都无法弥补的缺口。
天地好像变得很大,在霍恩的脑海里展现了原本的广阔,将渺小的他遗忘在其中。
或许清醒并不是好事,它让霍恩逐渐意识到疼痛。
鲜血干枯,他尝出一股腥甜,发现自己左上的嘴唇被人咬伤,暴露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流淌在嘴里的血液却又新鲜,带着铁锈味。
他嗅到空气中挥散不去的痛苦与释然,感受到这是对方残留的爱。这份爱是如此深刻,如此浓郁。
霍恩尝试着坐起,突然发现为他保温的衣服掩盖着浓郁的痛苦味道。
他轻轻掀开,发现海妖小姐流下的泪水已经打湿他的衬衫,还有一滴泪水无法融入衣服上的泪渍,晶莹独特,滚动着,快要从他身上掉下去。
青年连忙小心翼翼地伸手接住,注视这滴泪水在他手中的滚动。
察觉到塞娜的悲伤,于是他也泪流满面。
双方的泪水汇聚,变得沉重、浑浊。
“为什么你不得不离开呢?”这个问题得不到回答。
海风静静地吹着,霍恩心中深深地困惑,但塞娜已经远去,他只能祈祷爱人的归来。
远在海洋的另一边,塞娜快速地游向新亚特兰蒂斯,她远离霍恩,因为爱终究是敌不过她心中对于种族的责任感。
但这份爱并非虚伪。
昨夜用歌声将霍恩催眠后,她终究是忍耐不住心中的悲伤,紧紧抱着霍恩,独自大哭。
“霍恩……我……我不想和你分离,”也不管怀中的爱人能否听见,塞娜独自哭喊,仿佛是要用这些话说服自己。
她不可能留下来,因为海妖一族还在等待她的回归。她也不可能带走霍恩,因为这样的责任太过沉重,让爱人承担未免有些残忍。
“你要好好地等我,我一定会尽快解决一切问题,再回来找你的。”
巨鲸的悲鸣再度传来,塞娜的心陷入死寂,这样的哀嚎,说明问题注定不是短时间能被解决的,甚至可能穷尽她的一生也不能解决。
于是……对于这份几乎夭折的爱她只能悲伤。
她将霍恩放在海边的林子里,趴在他身上哭泣。泪水流淌着,融入霍恩的衬衣,这时候,塞娜想到一个名字,想起霍恩提到的那个……贝洛琳卡,想起自己那时怀着的占有欲。
她抬起头,深情地看着自己的爱人。霍恩幸福地沉睡着,陷入塞娜编织的美好梦境不能自拔。
“或许这是神明对我自私的惩罚,但我并不后悔。那个女人叫贝洛琳卡吗?也许她也爱着你,如果你等不到我,如果……你感到孤单的话,你就去找她吧,让她替代我。”
想到这里,不甘填满塞娜的内心。她用手揽着霍恩的脖子,对着他深情一吻。在这个平凡的林子里,她独自一人渴望着爱,但注定不会有回应。
这份爱的开始是霍恩给她的一个吻,于是她用一个吻来告别。
吻最后,她想起二人的相遇,于是用虎牙咬住霍恩的上嘴唇,慢慢地用力,直到咬出血来。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她起身,给霍恩披好衣服,有不舍的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被责任驱动着,前往海洋。
彻底潜入海水的最后一刻,塞娜再度回头,看着远方安睡的爱人。
“再见了,你一定要等我,我会尽快,不会让你被别人抢走的。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你被人夺走,你要多等等我。至少……”
这样的话语越是说出口,越是停不下来,她的泪水也再度溢出。
接着她咬紧牙关,硬生生扭过头,像是要冲破某种束缚一样,用尽全力游走了。
海潮依旧,只是沙滩上不见足迹。
王都法师赫姆洛克带队在落霞森林里搜寻,他的鼻子变成了狗一般模样,身旁的圣光骑士替他开辟道路。
“我昨晚就该把这小子抓起来,他实在太能跑了。”赫姆洛克痛骂着,其实搜索一个人并不困难,他有这方面的专业法术。
但把自己变成狗鼻子实在是太让他难受了,特别是他时不时能分辨出空气中排泄物的味道,越是嗅着,越是会让他感觉自己在森林里寻找屎。
边上的骑士耸耸肩:“尊敬的赫姆洛克大法师啊,我昨晚还告诉过您,把这家伙抓起来算了,虽然海妖和镇子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我们手上也有了邪教徒的脑袋。但是放着一个法师不管还是太有挑战性了。世界上的法术千奇百怪,谁知道这些家伙一晚上能给我们整出来多少幺蛾子。”
骑士突然注意到赫姆洛克大法师发皱的眉头,急忙道歉:“对不起,我忘了您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法师。”
这位骑士的嘴巴显然很碎,他又继续说道:“其实我们早就可以把这家伙抓起来审判,哪怕有海妖护着他。因为勇敢的骑士从不会害怕任何异端。”
“你懂什么,我们不是来抓这家伙的。王都的大人物正在等待,这家伙或许会成为王都贵族的一员,你可不要现在得罪他。还有我也没想到这家伙一晚上飞出来这么远,还好空气中还保留着他的气味。”
“好吧,勇敢的骑士大卫会记住……”
“闭嘴,我嗅到他的踪迹了。”
赫姆洛克指引,大卫开路,二人来到海边的树林,看到霍恩靠在树旁,一边捧着那颗泪珠,一边哭泣着。
赫姆洛克来了兴趣,凑近去看,看到霍恩捧着的东西,一时间兴奋起来。
“海妖的眼泪!这可是珍贵的魔法材料,你把它给我,让我好好看看。不对!你小子……”他突然表情变得难看。
“你小子哭什么,你的眼泪都把这东西污染了,它不再有价值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霍恩红着眼眶朝他看去,看到后者拿出一个精细的盒子,似乎都准备把这泪水装进去了。
“这是什么?它能保存这颗泪水吗……赫姆洛克先生。”
“这是水晶做成的容器,可以保存大部分的液体材料,但是我得告诉你,你手中这东西毫无保存的价值。”即使这样说着,赫姆洛克依然将这盒子递给霍恩。
霍恩小心翼翼地将这颗泪水保存,泪水飘起来,在这容器中悬浮。
霍恩终于站起身来,想要述说自己的罪恶。
赫姆洛克却阻止他。
“有什么事,到了王都去和凯尔斯女皇说吧,和我说没用。你应该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对了,无论你有什么别的爱人啦情人啦什么的,我建议你统统忘记,我可不希望哈耶克的徒弟被抓起来吊死。”
迎着朝阳,霍恩发现他们并不在靠近法师塔。
“直接回王都,你的东西我帮你带上了。”赫姆洛克大法师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
顺着大卫骑士开辟的道路走到尽头,霍恩发现一支队伍正在等待他们。
一整队的圣教骑士加上其余的成员,洋洋洒洒接近三十人。还配备两架马车,以及装着各种板车,阿比盖尔坐在其中一架带着帆布顶棚的车上,身上的石化还没完全散去。
她看向霍恩,苦笑了一下,似乎在嘲讽自己的变化术。
人员齐全,车队启程,向着王都出发。
赫姆洛克大法师坐上马车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哈耶克法师塔的方向,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