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酒吧，穿过廊道，抵达机库。
那里停着一架小型旅游飞船，机身尾部的跃迁推进器明显经过改装，应该能让它的速度远超民用级别；在两侧的巡航发动机前后各装了一对三角机翼，上面的涂装印着熟悉的三头犬标志。
他们挨个从侧面的舷梯爬进内部，头里是一个单人驾驶舱，中间是个小休息间，后方附带一个小仓库，空间极其紧凑，最多只能勉强挤下四个人。
帕兰鲁勒把查克塞进双层床铺的下层，然后转过身，使劲钻进前面的驾驶舱里，启动飞船，并与管理中心的人员开始沟通。
很快，在一阵轻微的颤动中，旅游船驶出空间站，飞入太空。
查克突然睁开眼睛，好像自己是刚醒来一样好奇地左顾右盼，接着他轻车熟路的从一排柜子里找到存放药品的那格。他将贴在墙上的桌板放平，随后为自己消毒、清创、注射、包扎，很快便完成了简单的治疗。
他抬起头，对上启辰好奇的目光，立马咧开光秃秃的嘴巴，重新挤出熟悉的傻笑来。
“早上好哇，我的旅伴！”
没有理会他这一如既往的奇怪招呼，启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对啊！”他像是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我还没好好自我介绍过呢！”
他连忙用力咳嗽了几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严肃正经，虽然那只会让他的发声单元合成出愈发滑稽的腔调来。
“走遍万千星球，踏过无穷站点，阅尽世间废墟，收藏百般废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我查克——”
“垃圾虫！”从前头飞来一句响亮的怒吼中断了他的表演。
查克嘿嘿地笑了一声，没有反驳。
“那你呢？”查克冲他点点头，“该你介绍了。”
“索珀星·启辰。”他并不想说更多与自己相关的事情。
查克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索珀星啊……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出生的星球在哪了……”
但他很快又恢复成那种笑嘻嘻的状态，把脑袋向前面探去，塑料片状的头发在空中飞舞，“帕林，到你自我介绍了！”
“闭嘴！”回应他的是另一次怒吼。
“好吧。”查克耸了耸肩，小声嘀咕，“也许他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这家伙明明看起来是他们这里年龄最长的，心思却像个小孩一样。启辰暗暗想道。
“嗨呀，差点就忘记了”查克把触手伸进衣服里，掏出来一条七扭八歪的香肠，“你要不要吃这个，还有点热乎呢。”
他恭恭敬敬地把香肠递到启辰面前，“就当是你救我一命的谢礼。”
启辰眼睛一翻，“不必了。”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呢。”查克有些着急，“你不吃一点，等下干活没力气可怎么办啊。”
“食品柜。”一个巨大的身影靠了过来，咚的一下坐在他旁边，用手点点角落里的冰柜，“随便吃。”
飞船已经进入自动巡航模式，倒是不需要帕兰鲁勒时时刻刻都盯着。
“谢谢。不过我需要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启辰礼貌地点点头。
然后休息室便归于沉寂。
许久之后，像是被这安静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一样，查克憋红了脸，高声叫喊道：“受不了了，你们简直就像是两座不会说话的雕塑！”
他调出音乐播放器，挑选了一首已经过时的经典歌曲《我脑袋里有一颗坏星星》。一阵激昂的音乐立刻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查克摇头晃脑地跟着唱起歌来，撕心裂肺的嗓音让人想到了虐待囚犯时的哀嚎声。
“他们都告诉我，喔喔，他们都告诉我，喔喔，是我的脑袋出了问题，哼哼哼，但其实我知道，在我的脑袋里面，嗯嗯，住了一个坏掉的星星……”
启辰没有任何反应，闭着眼睛在休息。只是他的脚尖在悄悄跟着节奏轻点。
帕兰鲁勒眼神冰冷，双拳攥紧，嘴里罕见的多蹦了几个字出来：“三天之后。你必须死。”
查克不为所动，默默把音量又调高了几分。
在吵闹声中，飞船很快便抵达了短命狗铁笼——一座以格斗与赌博为主题的空间站。帕兰鲁勒说这里是三头犬旗下的另一家明星赌场，并且还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外，恐怕很难叫这里的负责人协助他们。
离开飞船时，启辰在帕兰鲁勒的建议下换了一身衣服。最里面换了一件崭新的防护背心，外面套了一件贴满人造宝石的宽大夹克，下身是一条亮银色的紧身裤，脚踩着一双黑绿色的仿制军靴。
嗯，这搭配真是不伦不类。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忍不住想笑出来，但这形象确实有那么几分来自边陲星系的观光客的味道。
“武器，要吗？”帕兰鲁勒打开了藏在床下的武器柜。
那里面小刀、短斧、长剑还有其他常见冷兵器各式各样都有一点。旁边插着几把手枪，但无一例外都是只能针对生物质造成伤害的类型。
这是一种不约而同的默契，大家会避免在空间站使用高破坏性武器。
“不需要。刀剑不如我自己的手掌用着方便，枪械的话……我不喜欢碰这种东西。”启辰摇摇头。
查克鬼鬼祟祟地伸长触手，想要偷偷摸上一把手枪。帕兰鲁勒咔的一声合上了柜门，差点把他的假肢给夹断。
帕兰鲁勒没有更换服装。查克倒是在他破破烂烂的衣服外又披了一件宽大的紫色袍子。
三人跳下飞船。还未离开机库，他们就已经能感受到从远处传来的微弱震动，那是拳头、肉体还有机械碰撞产生的冲击；循环空气里弥漫着若隐若现的鲜红色，那是净化器无论过滤多少次，都没法去掉的血腥、泪水以及疯狂的残渣。
“现在总可以说说具体的情报了吧？”启辰一边走一边问。
帕兰鲁勒点点头，打开了手臂侧面的储存格，取出一块恍如水晶的漆黑方块，小心翼翼地放在启辰手里。
一台微型拟感存储器，可以复现某人曾经的体验。启辰轻轻用手指握住方块上的凹槽，光芒急促的闪烁，无数剪影飞速从他眼前闪过。
蓝粉色的发丝，带着抓痕的人造皮肤，琥珀色的酒液，柔嫩的嘴唇，墙角暴露出的电线，大腿根部的痣，半份合成肉排，牙齿轻轻摩擦的触感，一片小小的绿叶……
那是许多支离破碎而又毫无意义的剪影，就像某人视线余光中的一瞥，又或是在地面踩出的看不清的脚印。它们折射出一个共同的名字——海香风。
启辰扭过头，帕兰鲁勒像是知道他的疑问一样，提前开口：“不准监视。”
他大概理解这“不准”究竟是个什么程度了。这些碎片化的感觉应该都是从各种人的潜意识里提取出来的，以非直视的方式避免了对筹码的“监视”。
不过，只要在筹码一定范围内，他们的观察似乎又不会被判定为具有威胁。难道是一种根据距离来进行反应的能力吗？
“还有，”帕兰鲁勒打断他的沉思，向他补充额外信息，“海香风……经常……赌场……”
“好了好了，你不用勉强自己。”启辰实在是有点听不下去，抬抬手里的拟感方块，“有这里面的数据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帕兰鲁勒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说话。接下来是属于超越者，以及其变革技艺的时间。
在千年以前，人们发现身体内隐藏的【超越核心】以后，【超越者】便随之诞生了。
在之后数百年的探索中，人们不断挖掘超越核心的力量，探索非凡奇异的能力，无数经验汇聚总结成五种特殊的【变革技艺】——石基、气旋、灼灵、血音以及星愿。
它们不外乎具备两种必要特征：既可以让人类掌握超乎想象的本领，又可以引导人类完成生命与灵魂的质变——但却未必会是它的主人想要的那种变化。
而启辰将要使用的便是隶属于【血音】系列的技艺——【饥饿猎手】。一种通过唤起强烈的食欲，可以使用非同寻常的感官追踪敌人、还能经由吞食猎物来强壮自身的技艺。不过，他并没有被教导后一种自我强化的能力，他所掌握的也只是某个技艺的残缺版本。
启辰思索片刻，抬头看向帕兰鲁勒，语气郑重，“找到人以后，不许用过激的手段。”
“我尽量。”对方眼皮跳了跳，没再有别的反应。
他松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在内心轻声拨动开关。
“狩猎开始！”
物质世界的表皮逐渐褪色剥落，时间长河的浪潮倏然卷土重来。人来人往、世界旋转、流星划落、灯光明灭……种种景象聚起又崩塌，每一座辉煌的幻影宫殿在重建后都会余留下一点残渣，而所有遭人遗忘的碎屑很快被头脑中的狂风吹起，然后都如尘沙散去，那条通往唯一性的道路在他眼前慢慢铺开——
起初只能看到脚印，一步接着一步，走向短命狗铁笼最中央的广场，在那里一圈接着一圈的旋转；而后是气味，油脂、酒精还有荷尔蒙都交织在一起，像两只手臂勾住另一个人的脖子；接着声音逐渐清晰，有滚珠颗颗掉落的清脆声，甩在肌肤上的响亮的巴掌声，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很快影子也从地上生长出来，像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耗子，穿过通往居住区的门洞，紧紧贴住墙壁，拐了个弯后，悄悄沿着楼梯来到最底层，钻进自己狭窄的小窝里；最后便是五官，那脸上先前还挂着如释重负的神情，又在一声巨响中立马紧绷起来，她猛然转过头，看向那扇在敲打中不停晃动的拼装门——
那扇摇摇欲坠的小门被一脚踹开，启辰三人鱼贯而入。他们看见海香风倒在地板上，一株小小的盆栽在她手边摔得粉碎，略微发黄的叶片浸润在血泊中，而那张俏脸盯着它，表情永远定格在了过去的某个瞬间。
另外两人围了上去，启辰却退到了门口。在那种感官消退以后，他此刻抑制不住的有些反胃。
他低下头，盯着门口的一摊水渍，他在里面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曾经骄傲的把敌方首脑从一个荒凉星球里揪了出来，也曾自豪的把战友从无数混乱的次元都救了出来。
而现在，这张脸只是追着一个无辜者，停在她面前，摆出一副令人作呕的表情而已。
真是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