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接近酒吧再次点灯的时刻，启辰才将将有了些许睡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几道细碎的脚步声。那是三个男人踩出来的声音，都是大块头，但步伐凌乱，应该只带着点三脚猫功夫。

    比较意外的是，他们都是【启航者】——踏入超越之路的预备役。

    而来到这地方总共三天，他到处都只见到了【爬行者】——即没有任何超凡能力的人。现在冒出几个启航者级别的角色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从偶尔的摩擦声能听出来有两个人带着枪——很可能是一种已经淘汰的半生物质手枪，龙人解放阵线最常使用这玩意，无需弹药且制作方便，只需要环境合适便能自行培育生产。

    脚步在他身前停住。

    启辰并没有动弹。因为他清楚那些人的视线并不是朝他来的。

    那几人都身穿以军装为原型改版的制服，上面又贴了许多带着荧光的亮黄色条带，胸口处还别了一个凶恶的三头犬徽章。

    为首的男人两只胳膊像工业机械臂，手掌大得能捏住整个脑袋；而他脸上装了张金属狗嘴巴，说话间甚至还能听到一丝呜咽声。

    “起床。人渣！”

    他单手把醉汉拎起来。后者也是被惊醒过来，但很快又露出傻笑，抬起他的粉色触手，“早上好哇，我的——”

    “狗嘴”抡起拳头狠狠打在他脸上，他连一句哀嚎都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被紧跟着的几拳打得吞了回去。

    看来他大概是连最后的那几颗牙齿都保不住了。

    等醉汉嘴里只剩下哼哼声后，“狗嘴”才停止了他的蹂躏，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枚筹码——黑底金边，分明就是之前在醉汉手里待过的那枚筹码。

    “认得这个？”

    醉汉的嘴巴还在一个劲往外冒血。他只能颤抖着点点头。

    “人在哪？”

    醉汉摇摇头。他脸上立刻又多了一道拳印。

    “我，我……”他吞了几口血沫，使劲把句子从喉咙里往外挤，“我跟人讨来的。我不认识那人——”

    “狗嘴”不耐烦地用手捂住他的口鼻，然后伸出一只手指插进他左眼里，接着用力搅了几圈。醉汉肌肉紧绷，剧烈扭动身体。但他根本甩不脱对方跟铁钳一样的手掌，只有一点沉闷的声响从指缝里飘了出来。

    “我听不懂。”

    “狗嘴”失望地摇摇头。他松开手掌，重新揪住醉汉的领子，“人在哪？”

    醉汉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反而咧开嘴笑起来，“嘿嘿嘿，我还剩一只眼睛呢。”

    “狗嘴”不再说话了。他轻轻捏住醉汉的咽喉，慢慢把他那张铁嘴凑到他脸前，缓缓张开。

    旁边跟着的小弟往前走了几步，眼睛里冒着红光，低声在醉汉耳边道：“你见过他是怎么撕扯一个人脑袋的吗，嗯？他马上就要把你的脸给一块一块咬下来了，你还得亲眼看，你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吃掉吗？”

    “我可怜你，真的。”那声音更低沉了，“但我不怪你，你只要说出来就好了。那人从我们的赌场偷走了三枚重要的筹码，我们真的很需要知道他去哪里了。说吧，那点钱不值得替他卖命，我们会给你找个好医生的，好吗？”

    醉汉睁开他的独眼，他看到那嘴巴里面都是闪着凌厉光芒的牙齿。至于把他的脸撕下来？他不在乎了，那嘴巴或许可以把他的上半个身子都吞进去以后再嚼个粉碎。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机械地摇头。

    见醉汉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狗嘴”彻底没了耐心。他刚要让上下齿咬合时，旁边却突然立起一道人影。

    尽管他刚靠近这里就发现自己目标的旁边还躺着个人，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人会在此刻站出来。

    “放开他吧，他是无辜的。”启辰语含无奈，但还是补了一句：“我亲眼看着他乞讨来的筹码。”

    那三个人面面相觑。“狗嘴”先是看了眼他，然后又看了眼醉汉，“同伙？”

    醉汉还是摇头。

    “捉回去。”

    两个小弟听到命令，当即向启辰靠拢，连枪都没拔出来。毕竟只是对付个流浪汉而已，算不上什么难事。

    “狗嘴”没再去看，随手把醉汉扔在地上，然后掏了一段金属编织绳出来。他把那绳子往出一甩，十几股更细的细绳分裂出来，像是一条条小蛇缠上醉汉，很快就把他结结实实捆成一个银黑色的金属“茧”，只剩头部露在外面。

    当“狗嘴”回过头时，却看到两个小弟已经躺倒在地上，连声叫喊都没有。

    他抬了抬眉毛，“超越者？”

    启辰甩开手里拧到脱臼的臂膀，向旁边走了两步，胸口微微起伏。他从来没想过对付两个启航者都要耗费如此多的力气。

    “狗嘴”转过身正对他，双手低垂着虚握成爪，眼神死死将他笼罩。

    启辰只是抬起右手，摆出一套简单的格斗架势。答案十分明确，要战便战。

    如恶犬出笼般，“狗嘴”两只手一前一后、忽明忽暗，就像两条纵跳狂奔的猎狗，转眼间裹着疾风扑到他面前。

    启辰刚用右掌截住在前的那只手爪，“狗嘴”的另一只手果不其然向他腰腹掏来。眼看他就要被那三根如钢钉般的手指洞穿，他右手用力一扯对方的胳膊，然后借着那股力量腾空而起，从对方头顶翻身而过，趁男人没来得及转身前用力一蹬左脚，直踢在那人后背心处。

    “狗嘴”被踹得在地上滚了几圈，赶忙回身站起时，启辰已是站在他原先的位置，还是用那架势对着他。

    交手只一招，两人都已明白实力差距几何了。无论启辰再怎么衰弱，都不是一个启航者可以战胜的。

    “狗嘴”盯着他一动都不动。忽然间，他迅速蹲下，两手摸向身边昏迷的小弟，叮当两声脆响，两把手枪便被吸附到他手掌中央的插槽里——这种巨大的机械手臂通常难以使用枪械，因而有很多种兼容模组可以允许特定型号的枪械挂载在它上面。

    他双手张开，两个黑漆漆的枪洞正对着启辰。只需他心念一动，扳机就会被瞬间扣下。

    对方反而解除了警戒姿态，站直身体。那模样就像是在挑衅他一样。

    开火！“狗嘴”默念指令。结果只有连续的扣动声响起，枪口却没有喷出任何腐蚀子弹。

    他翻转手掌，才发现两把手枪的储能槽上面各有一道裂痕——这伤害刚刚精准的控制在造成破坏而又没让它自爆的程度。

    “还继续吗？还是要我跟你解释我们真的没有关系，用你听得懂的方式？”

    “狗嘴”重新抬起头，此刻才真正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连光都能吞进去的漆黑双眸。他忽然看到了数百种结局，每一种结局都以他被撕碎作为收场，而每一次他都能看到那张苍白的面容在居高临下的俯瞰他。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这让他更加惊惧。他以为自己早就失去这种功能了。

    启辰走到醉汉身边，轻轻踢了一脚，看到他还会呜咽后便转过头，“你要是能听懂的话，就给他松绑吧。”

    男人刚要说话，他左眼却有红灯闪烁，嘴里的发声单元被一道女人的声音覆盖，“让我们来谈谈合作的事情吧。”

    有人远程接入了“狗嘴”，应该是他们的幕后老板。

    “不必了。”启辰斩钉截铁，“放我们走就行。”

    “只要你愿意帮我们个小忙，帮我们找到给你们筹码的那个人，我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我可不会帮你们这种人。”

    “呵呵，我们这种人，”那人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那你又是哪种人呢，太空垃圾？我猜猜看，你应该没有合法身份吧？”

    “叛军？通缉犯？还是公司的逃亡者？或者是从哪个殖民星球跑出来的打手？”戏谑的笑声从另一边传来，“你说，我要是把你的信息通报到管理系统，到底会由谁来处置你呢？”

    “你试试吧。”启辰嘲笑道：“也许是一个不想泄露任何相关消息的神秘组织。你是那个赌场的头头吗？要不赌一赌看看？”

    “那你的朋友，”对面的声音有些愠怒，“‘垃圾虫’查克，你一点都不管他的死活吗？”

    他低下头看着醉汉，也就是查克，他脖子上的绳索正在慢慢收紧。

    “到底要我解释几遍，我们没有关系，你把他勒死也与我无关。”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只是偶遇。一切都只是偶然，懂吗？”

    “我不相信随机事件，一切发生都有其必然。”那声音变得冰冷，“要么你们老实交代，要么就把记忆镜像交出来。只要我们检查无误，你们自然就是安全的。”

    “谈判破裂。你爱怎样怎样吧，只要你觉得那些你以为的代价可以承受就行。”启辰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要离开。

    然后他听到了一团微弱的声音。那是生物本能的求救声，他曾经听过了无数次，在梦里也听过了无数次。

    他顿住脚步，一张张相似的面孔在他眼前划过，他们呼唤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像都被深埋进土地里一样。

    一朵翻涌的回音从远处拍过来，冲打在他脸上，他猛然被拉回现实——他看到了查克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面的嘴巴正在轻轻张合，那些没能响起的声音被他轻轻吐出。

    “救……我……”

    如同被本能驱使着一般，启辰重新走到“狗嘴”跟前。男人低下头，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的眼睛此时只剩下了悲伤。

    启辰缓缓开口：“说吧，具体要怎么做。”

    长久的沉默以后，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还带着些许困惑，“……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的人。”

    我也是，他心想。我也从来没见过自己其实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