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甲板上的桐油味裹挟着江风扑面而至,墨天指腹摩挲着斑驳的船舷栏杆,铁锈簌簌剥落间,半寸朱漆纹样乍现——正是《髹饰录》记载的“犀皮起皱”技法。小香的耳坠漆珠骤然发烫,珠面映出船身吃水线下密布的漆符,每道符咒都在吞吐暗流。
“这是三百年前墨家造的渡魂船。”小香指尖凝出琥珀色漆液,在甲板勾勒八卦方位,“仔细听。”
墨天俯身贴耳,船板深处传来蛛网般的刮擦声。一柄漆工刨刀忽从舱门激射而出,他旋身避让时,刀尖在桅杆刻出“永乐三年孟冬”的古篆。落地刨刀化作漆鼠,叼着半截绞绳钻入通风管道。
“追!”小香扯开衣襟,锁骨间的漆花印记渗出金丝。墨天循着明灭的金线冲进货舱,满舱脱胎漆器正自行拆解,漆皮如蝉蜕悬浮半空,露出内裹的阴沉木芯——每块木纹皆是缩微的江河脉络。
舱底乍起龙舟号子,墨天拨开垂落的漆皮,见二十四尊漆偶正捶打船板。鱼骨刮刀每削落漆灰,船身便剔透三分。待最后片漆灰坠入漆瓮,整艘货轮竟化作半透犀皮漆舟,船底流淌的江光勾勒出闽江古河道。
“墨家渡魂的犀皮舟。”小香将银锁浸入江中,锁链激起的水花里浮现古代漆工幻影,“他们要重启采漆祭。”
漆舟陡然侧立,墨天抓住船帮时触及成排漆钉。钉帽雕着漆农愁容,钉身铭刻采漆时辰。江水倒灌的刹那,周遭化作子夜漆林,三百年前的墨清池正持铜钵接漆,树身淌出的漆液中游动着蝌蚪金文。
“寅前采漆方得灵性。”幻象中的墨清池蓦然回首,漆刷点中墨天眉心。剧痛间万千髹漆技法涌入识海,墨天眼见双手蔓生漆树纹理。小香忽地割腕,漆血滴落船舵,整艘漆舟发出龙吟震颤。
船头撞破幻象时,真正的漆林祭江图在江面铺展。九艘漆舢自漩涡升起,傩面漆工立于船头,漆瓢舀起的竟是凝胶状的月华。墨天怀中金册无风自翻,记载“水陆兼济法”的书页鲸吞江雾。
“接引船要渡我们去天工阁。”小香话音未落,漆舟崩解为万千漆片。墨天坠落中抓住漆雕龙鳞,鳞片遇水暴涨为独木舟。舟尾漆葫芦喷吐七彩雾霭,在江面铺就虹桥。
虹桥尽头传来轧轧机杼,墨天望见横跨江面的巨纺车正纺漆——两岸漆树泌出的浆液在月下凝丝,织就的漆锦覆满江床。三只漆鸬鹚俯冲叼起锦缎,裂缝处涌出无数漆器构件,当空重组成飞檐斗拱。
“抓牢纺锤!”小香甩银锁缠住转动的纺轴。墨天跃上纺车横梁,所踏辐条皆弹出漆工尺。眩晕间瞥见尺身铭刻的墨家谱系,自己那格正被金漆填注。
纺车三转毕,七层漆塔轰然降临江心。每层悬着异色漆器,塔顶漆葫芦吞吐星辉。墨天踏阶刹那,怀中罗盘炸作金粉,在掌心重凝为塔钥。小香却被门槛漆纹缠住足踝,肌肤浮现蛛网裂痕。
“闭门!”她厉声疾呼。墨天反手扣合朱漆大门,门闩自生九重漆锁。门外骤起爆裂声,二十八漆兽冲撞门扉,每击皆震落门神画像的漆皮。
小香撕开裙裾,腿上漆绘经络图血光流转:“以我血补门神!”墨天蘸血点睛,画像竟破门而出。钟馗掌中漆剑劈开兽群,剑风过处漆兽尽化原料,滚回塔底漆池。
末声兽吼消散时,漆塔陡然沉降。墨天扶住旋转漆柱,见各层漆器正在解体。顶层漆观音碎作齑粉,露出腹中青铜密钥;三楼漆屏裂作七十二片,每片浮现有器灵受刑之景。
“天工阁实为囚牢。”小香抚摸着渗血的漆柱,“墨家将叛徒魂魄炼作器灵……”漆柱忽伸利爪扼其咽喉。墨天挥斧断爪,断口喷出混着朱砂的漆泪。
整座漆塔骤然活化,梁柱化蟒绞杀而来。墨天扯落小香漆珠耳坠掷地,珠内漆佛法相暴涨。佛掌拍击塔基时,无数漆工亡魂自地缝涌出,啃噬着梁柱漆皮。
趁乱登顶的墨天,见《髹饰录》金册悬于七星漆阵。触手刹那,七盏漆灯映出前世——洪武年间被生漆活埋的墨清池,光绪时护谱剜目的墨九章,抱瓮投江的墨雨亭……
“墨家血脉即为活钥。”小香的声音在塔内回荡,“以汝漆纹破最后禁制!”
墨天撕衣露胸,漆树纹渗出金液。金液坠入七星阵眼时,漆塔坍缩成匣。匣开刹那,江面升起十二漆柱,柱顶浮现秘宝虚影。漆雾中小香渐显身形,发间漆雕步摇轻晃,坠子正是下件秘宝形貌——半截沉香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