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的商务区稍显冷清,街道上除了打卡的游客以外基本没有本地居民。陈儒艺面容疲惫地从地铁站走出来,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太多,每一幕都令她头痛不已。她努力地梳理着情绪,最后却只能任混乱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父母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她不安地想着,很显然无法打包票。陈儒艺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回想起餐桌上两人略显敷衍的神情,心头顿时一阵烦躁,满心的疲倦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少女神情恍惚地走在人行道上,直到一辆电瓶车呼啸而过,几乎擦着她的手臂疾驰而去。她心头猛地一惊,瞬间停下脚步,脸色有些发白。她心有余悸地用手抚着胸口,目光朝那辆驶远的电瓶车尾灯望去。
“你怎么走路的,连路都不看?”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低头拍了拍鞋上的脚印,黑红的脸上还挂着浓浓的怒气。
“对不起。”陈儒艺低声说道,没有心思多做解释。对方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骂骂咧咧地又说了几句话才肯离开。
从地铁口出来后步行几分钟就是南城公馆,小区门口的保安大哥照常向她敬礼致意:“陈小姐,你回来啦。”
少女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嗯,辛苦你了。”说完后便加快步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进到电梯的那一刻,她脑海中浮现出中午步行街的画面——许平安有没有安全到家?
「安全到家了吗,平安?」她编辑了一条微信发出去,想了想后又补充了一句:「好好吃饭,早点休息」,末了还加上一个黄豆人微笑的表情。
陈儒艺呆呆地站在家门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几分钟后,见对方还没回复信息,她烦躁地按下了熄屏键,把手机塞进了牛仔裤口袋。
推开家门,熟悉的松柏木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昨晚晾晒的衣物清香。脱下鞋后,她光着脚走到客厅,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倒在沙发上,肩上的书包和帆布袋随手被她扔在了脚边。
原本她只是打算在沙发上放会儿空,怎料困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整个人似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意识像是从沉重的身体中抽离。周遭的的一切开始变得轻盈起来,她感觉自己轻飘飘地悬浮在云端之上。
确切来说,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团透明的光,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没有形态也没有质量地悬在空中,飘在一间陌生的病房里。
她四处张望,先是看见了一台“滴滴”响的监护仪,一个吊瓶,然后就看见了病床上躺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那是她,那个前世在泥潭中死死挣扎又狼狈不堪的她。
病床上的那个人身体苍白枯槁、脸颊凹陷、嘴唇泛着深紫色,蓝色条纹病服宽大地挂在身上,毫无生气可言。那具身体仿佛一捏就碎,远比现在的她还要单薄许多,更不要说与前世相比。
她不记得前世是如何结束的,只记得父母从荣佳集团顶楼跃下,两个多亿的债务压得她喘不上气。她只能用“吃”这个机械的动作来麻痹自己,这是她最廉价的安慰剂。
陈儒艺还记那个一百八十多斤的自己,为了躲避债务,每日忍受着无尽的孤独与屈辱。可现在病床上那个干枯的躯壳证明了一件事,原来她从未真正“死去”。
她楞楞地望着自己,心中竟无悲无喜,只觉得内心一片祥和。她感知到意识在轻轻颤动,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召唤她,试图把她拉回那副躯体内。
她该回去吗?回去后要面临两个亿的债务和如毒蛇一般缠绕着她的噩梦,如果她从那具身体里醒来,举目无亲,债主如影随形,一切都会重蹈覆辙。
就在她犹豫间,她看到病床边站着一个女人。对方穿着黑色风衣,内搭红色长裙,身材欣长纤细,目测身高有一米七左右。女人丝绸般的棕色长卷发覆盖住了面容,令她看不真切。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随后拉开椅子坐下,轻轻地抓住病床上那副身体的手。嘴唇似乎贴了上去,像是在亲吻,又或是在低声呢喃。
陈儒艺心头顿时一颤,意识中闪过某个模糊的身影。她对这个女人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在不久之前曾见过又或是靠近过对方。
她想凑近些看清女人的面容,或是听清那个女人在说什么。可惜虚无的意识没有承载,也不听使唤,由不得她做主。
挣扎之际,她像是被一股神秘的磁场强行拉扯进病床上的身躯,意识被一点点封闭在身体这个“容器”内。她听不清女人的声音,只感到心口一紧,像是被柔软而沉重的物体挤压着。
下一刻,她听到了医生的声音:“病人脑袋磕在了大理石台阶上,引发了严重的脑震荡,目前为植物人状态…她需要强烈的意识刺激才有可能醒来。”
她奋力挣扎,但意识在喉头翻滚,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睁眼告诉大家她在这里,可她什么也做不到。她像是溺水的人,清醒又痛苦地在水底渴求着水面的氧气,却如何也浮不出水面。
不久后,女人好像又在病床边说些什么,陈儒艺听不清内容,那人的声音带有一丝令人动容的哀伤,只能从语气上分辨对方似乎在安抚她。手上传来对方微凉的温度,女人仍握着她的手,似乎从未离开过。
陈儒艺的心跳慢慢加快,不属于这副身躯的泪意涌了上来。她“啪”地一下睁开双眼,眼角的热泪早已浸湿沙发。
少女缓缓地坐起身,额头上冷汗涔涔,后背的T恤早也已经被汗水打湿。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冰箱运转的声音。暮色降临,屋内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霓虹灯洒进客厅,似乎一切都宣告着那只是一场梦。
她指尖微微发抖地摸了摸自己润湿的额头,试图压下那颗狂跳的心。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会儿后,陈儒艺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梦里的每个细节都像烙印般刻在脑海中,尤其是坐在病床边上的那个女人。
她忽然有些患得患失,害怕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如泡影般消失。就像梦中的身体那样,轻而易举地被命运左右。她担心自己无法选择,随时被命运重新拉回深渊。
少女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这些念头从脑海中一点点抹去,不再多想。
“毕竟生活还得继续嘛!”她给自己打气道,声音有些沙哑。
她起身进入厨房,烧了一壶热水,准备给自己泡一碗康师傅牛肉面。将开水倒进碗里的瞬间,热气随之升腾,熏得她眼眶发涩。
那一团白雾缓缓升起,就像刚才梦里的那团意识,飘在空中又消散而去。泡面熟了,她捧着瓷碗坐在餐桌前,迟迟没有动筷。直到泡面有些绵软了,汤汁也凉透了,她才开始小口地吃着。这顿饭她吃得很慢,仿佛只是在应付胃里那一块空荡的位置。
将吃完的餐具洗净后,她拿起地上的两个包回到了房间。把帆布袋中的行李收拾归位好,她拉开了书桌的椅子坐下。
半个小时过去了,桌上的课本和练习册基本没有翻动的痕迹。陈儒艺闭着眼睛,左手撑着脑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黑色水笔来回转动。
一静下来,她眼前浮现的不是练习册,而是那间病房——病床上那具瘦如干柴的身体,以及那双温柔抚过她指尖的手。
“你到底是谁?”她摇了摇脑袋,叹了口气后,准备重新将精力投入到学习中,这时手机却突然弹出了消息。
「儒艺,我到家了,今天我很开心。」短短的一行字像是夜色中的烟火,在陈儒艺的心里悄悄绽开。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许久,笑意逐渐在眼底蔓延,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她没有立刻回复信息,而是将手机翻面扣在书桌上,嘴角微微翘起。
重新翻开课本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耽误了太多学习上的进度。假期虽然刚开始没多久,但桌面上堆着如山般的练习题,课本上圈着背不完的知识点,一时间她都不知道从何处下笔。
夜深了,微风轻拂窗帘,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陈儒艺“啪”地一下盖上笔盖,关掉了面前的台灯。她起身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舒服地伸了几个懒腰,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呈大字型瘫在床上。
陈儒艺做了几套理综卷子,背了两首古诗词,还写了几篇英语完形填空。曾经她觉得学习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大脑只需要过一遍就记下了。现在她需要花上成倍的时间去理解,哪怕笔头写烂了也未必能参透。
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这次摸底考试想拿第一恐怕是不现实,但还是不能被大家甩得太远。
洗漱过后,她拿起书桌上的手机,点开与许平安的聊天框,消息还停留在对方那句“今天我很开心”上面。
「我也很开心,早点休息,平安。」消息刚发出,她又配上了一个大鹅晚安的表情包,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后脑勺贴上柔软的枕头后,陈儒艺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思绪飘到了今天那一连串事情中,眼皮变得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