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伦丁·石齿，石齿氏族的现任首领，此刻正以一种极其不符合他矮人身份的姿态，坐在一块……
嗯，相对平整的石头上。
他没有在敲打什么，没有在抱怨什么（这本身就很反常），甚至没有在偷偷往他的麦酒杯里兑水（好吧，这个他可能永远不会做）。
他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崭新的、闪烁着健康金属光泽的……小锤子？
不，不是小锤子。
那是一把由博林师傅亲自操刀、用上了矿场出产的最好铁料打造出来的——地质勘探锤。
它的设计很精巧，一头是尖的，用来敲击岩石取样；另一头是平的，用来……
大概是用来在发现富矿时兴奋地敲打自己脑门，或者用来给那些试图偷矿石的地精一点物理学教育。
格伦丁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沾了油的破布擦拭着这把新玩具，脸上的表情，像一个刚刚收到心爱礼物的小孩——如果这个小孩长着能当地毯用的胡子，并且开心时会发出“哼”的一声的话。
显然，博林师傅那一锤子虽然没伤到他的身体，却精准地砸中了他的……嗯，审美点？
或者说，他对“好工具”的那种近乎偏执的热爱。
罗伊找到他的时候，格伦丁刚好把锤子擦得能映出他那张写满了“别惹我，我在思考石头的人生”的脸。
“格伦丁大师，”罗伊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请教问题，而不是来布置任务（对矮人来说，这两者之间的界限很模糊，而且他们通常对后者反应不佳）。
格伦丁抬起头，警惕地看了罗伊一眼，然后迅速把他的新锤子藏到了身后，动作快得不像一个矮人，更像一个护食的松鼠。
“干嘛？领主小子？”
他的声音依旧像石子在打铁锅，“我可告诉你，这锤子是我凭本事……呃，凭你的钱弄来的，休想打它的主意！”
“我不是来要锤子的，大师。”
罗伊哭笑不得，“我是来……请教一些关于树木的问题。”
“树？”
格伦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胡子都跟着抖了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冒犯的词语。
“我们是石匠！是矿工！我们和石头打交道！硬邦邦的、实实在在的石头！树？那种软趴趴、随风倒、还掉叶子弄得到处都是的玩意儿？呸！”
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以表达他对植物这种不可靠存在的深切鄙视。
“我知道你们更喜欢石头，大师。”
罗伊耐着性子说，“但……我们现在需要木炭。大量的木炭。铁匠铺需要它，也许以后我们还需要它来……嗯，取暖？”
“取暖？有壁炉就够了！用石头砌的！烧煤！或者烧那些不听话的地精！”
格伦丁挥舞着拳头，显然对“烧木头”这种低效且充满烟火气的取暖方式嗤之以鼻。
“问题是，我们现在没有煤，而且……烧地精可能不太符合我们刚建立的‘特里尔人道主义’（虽然这个主义目前只适用于长得像人的生物）。”
罗伊解释道，“所以，木炭是必须的。我去打听了一下，最近的稳定来源要么太远，要么太危险。”
“哼，那是你们人类的事。”
格伦丁别过头去，重新开始欣赏他那把（现在又拿出来了）闪闪发亮的地质锤。
“但是，”罗伊话锋一转，“我听说……东边那片森林，幽语森林，里面有很多……树。”
格伦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幽语森林？”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低沉了些，“那个鬼地方？”
“你知道那里？”罗伊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的变化。
“知道一点。”
格伦丁含糊地说，眼神飘忽，似乎在回忆什么不太愉快的经历，“年轻的时候……跟几个伙计去那边……探过险。”
“探险？”
“找矿！还能干嘛？”
格伦丁没好气地说，“结果矿没找到多少，差点把胡子都丢在那儿！”
“为什么？森林里很危险？”
“危险？哼！”格伦丁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地方……不对劲。树长得太密，太安静，光线都透不进来。走在里面，总感觉有……东西在看着你。”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而且，还有那些……长耳朵的。”
“精灵？”
“对！就是他们！”
格伦丁的语气里充满了嫌恶，“神出鬼没！走起路来没声音！射箭比地精偷东西还快！还总是一副‘我们比你高贵，连我们拉的屎都比你的面包香’的臭德行！”
罗伊：“……”看来矮人和精灵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也遵循着某种“经典设定”。
“你和他们打过交道？”
“算是吧。”
格伦丁不情不愿地说，“那次我们误入了一片……他们说是‘圣地’的地方。其实就是几棵长得比较老的、快烂掉的树！结果他们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冲出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我们听不懂的鸟语，然后就开始射箭！”
“我们当然不能怂！抄起家伙就跟他们干！结果……唉，别提了。”
格伦丁的表情变得有点沮丧，“他们的箭太快了，还带毒！而且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在林子里跟鬼影一样！我们死了好几个弟兄，才勉强逃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那浓密的胡子，似乎心有余悸。
“从那以后，我们石齿氏族就立下规矩，绝不靠近幽语森林半步！除非……除非森林自己烧起来了，我们或许会考虑去捡点烧剩下的木炭。”
罗伊听明白了。
矮人对森林，尤其是精灵居住的森林，有着深刻的心理阴影和……嗯，合理的恐惧。
指望他们去幽语森林砍树烧炭，大概比指望地精主动打扫厕所还难。
“好吧，看来东边这条路也走不通。”
罗伊有点失望。
“哼，早就告诉过你了，小子。”
格伦丁似乎对自己预言的准确性感到一丝得意，“离那些树越远越好。还是石头实在！你看这锤子……”他又开始爱不释手地抚摸起来。
“不过……”格伦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虽然我们不去森林里，但森林边缘……有时候还是能找到点东西的。”
“哦？”
“有些树，活得太久了，自己就倒了，或者被雷劈了。还有些……被某些脑子不好使的大家伙（他可能指的是熊或者别的什么）给撞断了。那些倒木，如果运气好，又没被精灵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发现，就能拖回来。”
“还有，森林边缘有些地方，会因为山火或者别的原因，留下一片……嗯，现成的木炭。”
格伦丁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当然，去捡那些东西也有风险。你不知道会碰到什么。”
罗伊明白了。
格伦丁的意思是：让我带人进森林砍树？没门！但是如果你自己派人去森林边缘捡点“没人要的”或者“烧剩下的”木头/木炭，那……风险自负，别来烦我。
这也是一种……矮人式的帮助？
“我明白了，大师。”
罗伊点点头，“谢谢你的……建议。”
“哼，别谢我。”
格伦丁站起身，把他的宝贝锤子小心翼翼地别回腰带上，“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人类因为缺了点黑乎乎的木头就哭鼻子。影响我们砌墙的心情。”
罗伊沉默了一会，望着那片远处青绿得不太像现实的森林边缘
“如果泥渡口没办法拿到炭，我们可能还是得想办法从这里取。”
格伦丁的胡子轻轻颤动了一下，那是矮人语中的“你居然没被我刚才那段劝退我有点佩服你”的表情。
“那你就得学会怎么不死。”
“这不是矮人教我的第一课。”
“这只是引言。”
说完，他就迈着矮人特有的、稳健如山的步伐，朝着石墙工地走去，留下罗伊一个人对着那片充满了未知危险（和潜在木炭）的东方森林若有所思。
